搶救棲蘭檜木行動 |
棲蘭,很美的名字。相傳大樹長滿野生蘭花,在霧濛濛的天,輕吐馨香。 走進檜木林,你可以接觸到生命成長的悸動。「從一顆黑芝麻般的種子,長成大樹,」行政院退輔會森林保護處專員林坤棟興奮地解說,看著一株名為孔子的紅檜,很難想像它已有兩千五百年的樹齡。自冰河時期,檜木的遠祖飄洋過海,落腳台灣,經歷千年雨水雲霧的滋潤,涵養出蒼勁的東亞第一大樹。 退輔會整理枯立倒木引起爭議 日前行政院通過棲蘭檜木國家公園成立,這也是第一座由民間力量要求成立的國家公園。當時,環保團體為防退輔會整理枯立倒木(以人為經營方式,使林相更新),會將亞洲唯一僅存的天然扁柏純林砍伐殆盡,於是一連串搶救棲蘭檜木林的活動如火如荼展開。一九九八年,棲蘭檜木國家公園催生聯盟成立;一九九九年,在環保團體的抗爭下,退輔會終於停止第三期作業。枯木、倒木需經過砍伐、整理,才能使檜木林更新。 林坤棟指出,死亡的枯立木,不僅易遭雷擊,引起森林火災,而且常使底層的二代木無法吸收足夠的陽光及水分。 再者,檜木屬易倒的淺根性植物,將影響其他檜木生長,而且枯倒木仍有經濟價值,應善加利用。 環保人士卻抱持不同看法。催生聯盟理事長田秋堇認為,在檜木林裡的枯倒木,經年累月覆蓋著落葉、植被,早就形成天然海綿,涵養山林清淨水土。退輔會的作業無異拆除了天然攔水壩,而且在砍伐過程中,不僅容易損及兩旁活樹,其木材集材線,也對地表造成傷害。 台灣生態研究中心教授陳玉峰也表示,幾百萬年來,檜木林盎然恣意地生長,從來毋須以人為方式經營,代表檜木林本具自然更新機制。「土地公比人會種樹。」義美環境保護基金會的文宣上曾有這麼一句令人省思的話。 這群環保鬥士裡,又以田秋堇格外受矚目。「很不簡單,她是冒著選票流失的危險,在堅持理念,」國立台灣科教館館長徐國土表示。田秋堇以宜蘭縣長劉守成夫人的身分出來捍衛棲蘭檜木林,除了面臨反對她環保理念的人之外,由於森保處為事業預算單位,必須自負盈虧,田秋堇也必須面對退輔會員工可能失業的窘境,但她仍然決定與檜木林共進退。這是一段田秋堇與棲蘭檜木林的故事。 自然禱告者 父親田朝明給了田秋堇一把開啟台灣山林的鑰匙。 每個禮拜父親一定會去爬山,甚至在有幾次輕度颱風來臨時也不例外。田秋堇想起當時母親幾乎是哭著央求父親不要去。「他是一個自然禱告者!」田秋堇這樣比喻父親,就像虔誠的教徒,每個星期守聖日一般,只是父親禱告的對象是大自然。 父親為黨外名醫,在當時政治活動被視為禁忌的台灣,田秋堇暸解父親承受相當大的壓力,而台灣的山林能帶給他屬天的能力及走下去的力量。兒時與自然契合的經驗,是田秋堇生命中甜美的回憶。父親從來不走登山團體的路線,他就像領航員,帶領全 家走進群山環繞的深遂裡。忘不了山風吹拂的沁涼,雲朵從天俯瞰的清澈,大樹從地平線冉冉升起的神奇,「好像與天地合在一起,」田秋堇會心一笑。 在冬天綿綿的陰雨裡,小小的田秋堇穿著雨衣,帶著斗笠,踩著石階,抱著母親最喜歡的野薑花,雨滴輕拍樹葉,香氣在林間流竄。當然也有爬累的時候,「一直往前走,就能回到家,」田秋堇一直記得媽媽的話。這些與自然美好的互動,深深烙印在田秋堇心裡,也使她願意傾其全力,為台灣山林奮鬥。 對於台灣的青山綠水,「我不能不做一些事,」這是田秋堇的自我期許。關懷台灣環境的熱情始終在田秋堇心中醞釀。在擔任省議員林義雄的助理時,偶然機會暸解到台灣的水、空氣及土壤都已經受到污染,核能電廠對環境的傷害也開始披露,自小陪伴她長大的土地,已經傷痕累累。 「眼睜睜地看著一件件不義的事發生,可是你無能為力,」很長一段時間,田秋堇活在深深的羞愧及自責當中。原本以為政治改革能解決一切的問題,後來才知道許多事情要搭配解決。政治改革如同一部車的引擎,田秋堇也曾積極投入過,後來才體認到,如果沒有飽滿的輪胎、堅固的車身等配備,光是把引擎換新,車子還是不能上路。 「環境就像是車子的承軸及底盤,」田秋堇閃著銳利的眼光,很多人因為看不見底盤,就理所當然地認為,生態應該永遠支撐社會的脈動,卻渾然不知,沒有生活的環境,一切建設及發展都是泡沫,所以她願意投入比較少人看到、卻是最基本的環保運動中。台灣的生活環境是跟下一代借來的。「好像兒子把田產都變賣了,卻到處向人炫耀白花花的鈔票,」田秋堇嚴肅的說,當大家在讚譽台灣經濟奇蹟的同時,有一部分是需要透過傷害環境換取的。從反核、反六輕鬥士一直到檜木保母,田秋堇始終站在台灣環保的最前線,為的就是想讓下一代感受到,小時後曾經鼓勵、安慰她的大自然。 棲蘭檜木,台灣國寶 繼阿里山、太平山逐漸成為空山後,田秋堇驚奇的發現,原來還有一片檜木林在台灣。長久以來,田秋堇幾乎以哀悼的心情,面對台灣檜木林。鬰鬱蒼蒼的阿里山,因為農業上山政策,幾近消失,只剩下滿山遍野的檳榔樹,太平山林場也遭遇同樣悲慘的命運。 檜木包含紅檜及扁柏,由於耐腐朽、材質佳,一直是台灣的高經濟樹種。扁柏的紋理又比紅檜細緻,常外銷至日本成為神社建材,因此價格也比較昂貴。據木材業者透露,一立方公尺材積的扁柏市價達新台幣十二萬元,紅檜為八萬元。因為太平山扁柏與紅檜的比例約為七比一,無怪乎陳玉峰曾指出,砍太平山的人賺翻了。 田秋堇走在太平山殘存的檜木林裡,內心只有一種無可挽救的悲哀。她一直在思考,如果當年有智慧留下一片原始林,讓我們的孩子能夠體會那種壯闊及神奇之美,該有多好。所性,老天爺仍為台灣留下一塊國寶檜木林,而且是當初阿里山林場為砍時的兩倍。根據林務局空拍,才發現橫跨宜蘭、桃園、新竹的棲蘭山區還有四百三十萬立方公尺的檜木材積量。當時在退輔會整理枯立倒木的作業下,檜木林正一點一滴地消逝,田秋堇內心非常焦急。 有機會彌補,當然要盡全力搶救。看到棲蘭檜木林,除了震撼之外,田秋堇多年來積壓的無力感找到了釋放的出口。「原來還有得救,當然要捲起袖子盡全力救,」田秋堇突然發現,她還來得及補救,能停止徒空憑弔的痛悔。 為了保護棲蘭檜木林,催生聯盟因運而生。生態保育運動在台灣仍屬萌芽階段,許多運動都是許多團體共襄盛舉,但是隨著活動結束,大家都解甲歸田,每個團體都有自己的長程規劃。田秋堇認為,需要有一批人擔任看守者的角色,守護棲蘭檜木林。好比守護火種的人,假如有一天需要把火生大一點,才不必鑽木取火,一切從頭開始。 該做的事,堅持到底 事情一旦決定要做,救要拼了命地做成、做好,這是田秋堇的信念。 豐富的黨外活動經驗,使田秋堇有敏銳的行動直覺。她是樂觀的行動者,每每面臨困境及別人誤會,也會沮喪,但下一秒鐘,腦筋已經開始在思索,事情應該如何克服,誰能幫忙,下一波宣傳應如展開。一一旦事情被她盯上了,是絕對不會放手的。朋友這樣形容她,「很可怕!」田秋堇笑著說。原本是家庭主婦的楊皓,是她的鄰居。每次去拜訪田秋堇,都見她似乎有處理不完的事。「沒看過這麼忙的縣長夫人,」楊皓笑道,正因感染到田秋堇愛台灣山林的心,而成為催生聯盟一員。 為棲蘭檜木奮戰的路上,難免遇到挫折,但是田秋堇總是不斷地妥協,一再地堅持。曾經,田秋堇也靜靜地坐著挨罵。「橋都還沒走一半,就要把柺杖放掉,」有一次退輔會的兩位老員工,當面 指著田秋堇責罵。因為當初夫婿劉守成競選宜蘭縣長時,在林務局工作的叔叔曾拜託許多同事大力支持。 雖然對他們深感抱歉,但該承受的就承受,該講的還是要講,這是田秋堇的風格。當時他們還準備到田秋堇家丟雞蛋。因為居家位於一樓,滿是玻璃窗,「那一定很慘烈!」田秋堇笑道。可是她轉念一想,這一定是報紙的頭條新聞,可以讓他們丟雞蛋,但也要給她機會講話。 「寧可你們來丟雞蛋,也不要你們帶著鋸子上山砍樹,」田秋堇堅定地表示。相較於現階段原住民的抗爭,未來棲蘭檜木國家公園將重視原住民與政府的伙伴關係。由於過去成立國家公園,均未與原住民有良好的溝通,長久以來累積的不信任感,造成原住民心生不滿。 在多次居中協調後,田秋堇瞭解在國家公園成立之前,必須先修改國家公園法中關於狩獵、輔導原住民就業等 條文。她深切體認到,如果原住民無法在山上安居樂業,台灣的山林問題也無法得到終極的解決。 將愛樹的心交給下一代 正因為許多人的努力,台灣的下一代有幸看見氣勢磅礡的檜木林。將來我們要以更寬廣的氣度來面對這一片大好樹林。台大森林系教授鄭欽龍表示,傳統的林業觀念,多考量如何將森林資源做最有效的利用,這是從人的觀點出發。 新的想法則是跳脫人的格局,嘗試以其他物種的眼光來思考如何維持一個良好、健全的森林。「不是人認為漂 亮的物種存在而已,」鄭欽龍笑道。健康的森林包含了各式各樣的物種,豐富的生命在山野裡竄動著。 以教育、舉辦活動的方式傳遞生態保育理念,是許多人的夢想。透過保護台灣千喜聖誕樹、森林祭、催生聯盟種子講師培訓等活動,希望將愛護台灣山林的心,交在下一代手裡。荒野保護協會宜蘭聯絡人,本身也負責催生聯盟種子講師培訓工作的湯普生表示,未來希望透過演講、影片、戶外活動等方式,將生態保育理念推展至 學校機構,期望讓孩子除了課堂上知性的理解外,也有戶外感性的體認。 義美環保基金會緊急製作刊登半版廣告支持,並印製一萬份傳單,較不為人知的是義美高氏兄弟甚至為本案自行到監察院陳情要求調查。高志明總經理也戴上道具帽親自參加遊行,跟大家一起走上街頭為天然檜木林請命。 「不要只種小樹,要想到老天爺在幾千年前為我們種的大樹,」田秋堇呼籲。棲蘭檜木林的保存,只是一個開始,每個人與樹的故事,將在更長遠的未來,一直延續下去。(樹的母親/2000年12月 遠見雜誌) |